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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怎麼會在那?」

「飄過去的吧。」

在心中計算風道和高度,估計往前走約150公尺處,有人取出手絹卻沒拿穩,被風捲上去。

剛說完,一股濃濃的胭脂水粉味的幽香遠遠傳來,撐著油傘的女子,身穿古式和服從巷道另外一端出現,塗抹厚厚粉妝上的神情些微地緊張,小步急促地走在雪地上,目光第一時間注意高掛的手絹,隨即發現阿率和新井蒼吾兩人,來人立刻歇住腳步,眼光略為暗沉,中深處浮上緊戒。

實在不能怪這位穿著打扮看來像是從古代穿越時光而來的女子會如此戒慎恐懼,現今這個年代犯罪率幾乎跟喝茶吃飯一樣的頻繁,到處都不安全。儘管被異入侵各種生存空間,人類這個種族遭受到嚴重的壓迫,物種存在已經岌岌可危,卻依然可以為了利益無法止內耗,不能相互信任。

「這樣啦我給你四個選項,你四選一。第一,視若無睹。第二,視而不見。第三,過目必忘。第四,充耳不聞。」新井蒼吾涼涼地豎起四根指頭,別說對方一個弱女子會戒慎恐懼,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敢放鬆戒心,所以少管閒事絕對是這個年代的自保手段之一。

「呵!」不屑嗤之以鼻一聲,阿率懶得理會新井蒼吾凡事都是懶惰理會的個性反正他手上也沒拿什麼東西,於是舉步正要往廢墟裡面去。

「阿率。」清楚阿率的意圖,新井蒼吾立刻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一手攬過阿率的肩:「你不會真想過去撿?」

「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子,總不能眼睜睜看她進廢墟吧。」

「你也知道廢墟不安全,沒看她怕你怕到不敢過來,你又幹嘛為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犯險。」

「切~就你顛倒是非最會,她要真過來拜託你撿,你恐怕馬上就將她列入危險人物。再者,你我聯手,真有危險就算解決不了也還逃得掉。」

「她是官女耶!」

官女是妓女戶的代稱,專門服侍男人,做著迎笑往來的生意,而他們身處的行業稱之為官閭,會有如此官方的稱呼,是因為人類社會曾經一度認同此行業的生存,但在後來受到爭議後,取消合法營業的資格,改轉為走私行業。

「官女不是人喔,真是的,搆上我就回來了。」

拍掉新井蒼吾囉哩叭唆的阻擋,阿率手提小巧精緻的荷葉包,沒有猶豫就走進去。

「早知道就不幫你提東西。」新井蒼吾嘴上埋怨著,舉止仍舊輕浮地往牆上依靠,就地等待阿率出來,目光卻轉為寧靜,不似稍早之前有點點盈光跳動。

廢墟似乎就只是單純的廢墟,沒有隱藏多餘的危險,阿率從內部樓梯登上二樓,身子探出原本做為窗戶功用的磚框外順利地取回手絹。渾身看似不在意的舉動中,卻是打上百倍精神、萬分注意任何些微不尋常的動靜包含空氣的流動

廢墟是最容易藏身異族的地方,尤其是缺乏管理的索羅區內的廢墟,藏著什麼致命危險都不會讓人意外,所以阿率很能明白新井蒼吾為何不願意自己踏進來,幸好走出廢墟來到新井蒼吾身邊,都沒有發生任何異變。

見到阿率平安出來,新井蒼吾露出放鬆的笑容,埋怨道:「你就這麼愛多管閒事,我看還是整天宅在屋子裡面安全點。」

「就愛瞎說,回去讓霐用食物把你的嘴塞滿吧,省得整天胡言亂語。」

「這個提議我喜歡。」說完新井蒼吾抓起阿率的手探探溫度,又比剛剛冰上幾分,兩道帥氣的劍眉立刻鎖緊:「還這麼冷。」

「再冷也還不需要你這個人形暖爐,離遠點,我可不想被誤會。」

「你有差嗎你!」

「這會被質疑品味出了什麼差錯。」

「你的品味問題絕對不會是因我而起。」

兩人相互嘲諷來到面上佯笑、實則心底惴惴不安的官女前。

「小姐,這是妳的手絹嗎?」

「是的。」官女笑得十分矜持,渾身打扮紅塵味很重,舉止間有受到官閭嚴格的教育,一顰一笑拿捏在恰當好處、進退有度。

阿率已經隨手將手絹摺成四方狀遞過去。

官女微微頷首,接過手絹的同時,輕輕觸碰到阿率指尖宛如冰雪的溫度,心中微訝,眼簾輕輕一掀小小動作如春風般撩人,眼光在流轉之際打量過男人因為過冷而蒼白的臉,但是掛在嘴角的笑容卻如冬陽般溫暖人心

柔軟的手絹輕輕握在掌心,官女笑盈盈:「感謝先生的舉手之勞,小女子娑婆還請先生至閭房一坐稍歇,讓娑婆為先生暖茶聊表心中謝意。」

阿率正想婉拒,新井蒼吾已經握住阿率的手,搶先一步:「也好,請娑婆帶路。」

「請隨娑婆前來。」

說完,娑婆撐著油傘,腳步淺點款款如蓮移動,阿率只得無奈地任新井蒼吾扯住手跟上娑婆。

索羅區之所以一直無法進步到像其他區富庶繁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裡的汙染過於嚴重,並且不斷地異常電波干擾,導致建設嚴重落後,而且非常容易產生空間妖異變化,所以有能力者皆不願意居住在空間極度不穩定的索羅區

現在的索羅區,大部分的不是窮人即是社會邊緣人、犯罪者,在這骯髒充斥的街道上生存。但任何生命都會自動找到出口,索羅區也是,無能力搬離的居民,自然也發展出一套生態,比如黑市、官閭等,都是他們想盡辦法生存下來的手段。

穿越過多處黑暗和處處陰影的危樓,長長的巷弄還沒走到盡頭,他們已經聽到人聲鼎沸的熱鬧。再往前一步,前方的風景豁然大開,赫然是另外一個熱鬧的市集貌,遼闊的廣場中央看得見噴水池,圍上一圈建築物頂端裝設十分原始的聚光器,將更多的光線投入在複雜如迷宮般的建築內打亮,這裡的人們裝束都十分隨意,有些破舊有些骯髒,但大部份的人是乾淨整齊的。

這兒是我們附近最熱鬧的聚集地──恩格斯廣場。平常都會擺放攤子,因為今天下雪,許多人都早早收攤。」娑婆回頭主動介紹,雪花正不斷地從空中飄落,有些攤販收拾得慢,現在正在打理自己的商品,拿起皮革粗布裝袋。

「恩格斯廣場……」新井蒼吾叫出這個廣場的名字,是曾經記錄在歷史上一個相當殘酷的戰爭發生據點。

「嗯啊,沒想到有天還能看到它欣欣向榮的模樣。」看得出來附近的居民大部分的生活機能是靠這個廣場完成交易進行的。

廣場四周的街道巷弄成輻射狀外散,如果從半空中往下看,會發現這是一個以恩格斯廣場做為正圓形的十二道太陽光芒的街道設計。

娑婆以正東為主走進兩點方向的巷道之中,停在一間掛起紅色燈籠狀的店門口外。

「先生這邊請。」說完,轉身走在前頭帶路,右轉走進草坪上,腳踩一塊塊鋪成路線、點狀分布的圓石靠圍牆處種植各種花花草草,因為是冬天尚未開花,只留下綠苗在冬風中搖曳,典雅的空間設計布置,看得讓人心曠神怡

左手邊是膝蓋高的木製地板迴廊,一扇扇闔緊的木框製紙門,不難猜出是官女們的閭房,門上繪有百花和鳥蟲,顏色鮮豔生動,完全能想像夜晚中,坐在迴廊吃瓜果,聊天欣賞庭院設計的閒趣。

到其中一間閭房前,娑婆上小小的三階樓梯拉開閭門,光線照亮一室明亮,沒有太過奢華的擺放,最為顯眼是擺放針繡隱約若見後面有門的屏風,幾張軟墊整齊地擺放矮桌四面,另一面牆處有只五斗櫃,上方擺放三味線斜斜倚靠,牆上有束散發清新香味的藥草,用紅線綑綁懸掛。

娑婆將油傘輕輕一抖,抖落雪水後收起來掛上走廊外的欄杆。她走進室內取出兩條白色乾燥的毛巾分別交給阿率和新井蒼吾,然後回到門邊款款坐下,荳蔻十指輕頂放在腿上,淺淺笑道:「這裡是娑婆的閭房,請先生屈尊,進來房內稍歇。」

「打擾了。」阿率和新井蒼吾同時拍落身上雪花,用毛巾輕壓肩頭略濕之處,然後對娑婆微微一欠禮,脫下鞋子在矮桌邊軟墊上坐下。

「請稍候,娑婆為先生暖茶。」說完,娑婆起身至五斗櫃處取出茶具佈在桌上後,隨即走進屏風後拉開紙門又輕輕關上,留下靜謐的空間給他們。

「真是一個很適合享受的地方。」新井蒼吾只差沒說出生意很好這類話。

「嗯啊,在這喝茶是挺享受的。」望向庭院處精緻小巧的設計,室內的暖氣驅散阿率身體內的寒意,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還真凍慘呢。

新井蒼吾拉著毛巾乾淨之處,輕輕吸拭阿率髮上的雪水:「真要找個人盯著你,不過遊戲裡面那個騙子就省省吧,所遇非人。」

「你哪來那麼多的意見,都跟你說他不是,怎麼就不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現代哪裡找得到像你說的那麼純潔的人,都說你是奇葩,已經是萬裡挑一了,你當你這種貨色是隨處都撿得到的嗎!

阿率扶額,說實話新井蒼吾也是不信,難道是因為實話太像謊話嗎?不過他也懶得跟新井蒼吾多辯解什麼,到時候引起反效果就糟糕。

「雙月那天約他出來用餐,你到時候看過就知道。」

「他肯?」

「有什麼不肯的,又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好兄弟,別怪老哥囉嗦,老哥這是為你把關。你要明白,真金不怕火煉,假使他像你說的那麼好,那自然是好的,要真不好,你早點覺悟的好。」

「你就是不信嘛。」

「不是不信,老哥是挺你。」

刷──

拉門聲,兩人立即停下無意義的拌嘴。

「讓兩位先生久等了。」

娑婆走進來,身後跟著年輕小夥子提著石製的小烘爐擱在鐵架上,小烘爐裡面已經放滿燒得火紅的炭,鎢鋼打造的水壺放上小烘爐煮水,房內頓時更加暖和。

年輕小夥子出去再進來,這回手提鎢鋼製的水桶,裡面裝滿乾淨的水,木蓋闔住桶口,木製杓棒擱在上頭。

娑婆取出茶葉盒,用量杓舀上適當的茶葉輕微搖晃幾下後投進茶壺中,此時熱水已沸騰。

潤茶、沖茶、分茶三個動作在娑婆手中如詩歌般吟詠,沒一會茶杯裝滿碧綠色的清雅,甘甜香味溢滿室溫潤心脾。

雙手舉起茶杯,娑婆敬奉:「先生請用茶。」

阿率和新井蒼吾立即恭謹地接過茶,兩人聞香後輕啜,醇甘茶味滑過舌尖入喉,頓時感受到置身山林間的綠意和清新。

沖完茶後,水壺的水已經見底,娑婆取起杓棒至水桶中一杓杓將水舀進水壺,冷水沖刷鎢鋼水壺內面,發出「嘶──」熱氣氤氳繚繞。

「娑婆茶藝粗糙,請先生將就。」

阿率笑:「娑婆過謙了。」

新井蒼吾道:「我是粗魯的人,只會牛飲不懂茶,別怪我糟蹋泡的這手好茶。」

「先生客氣了。」見識非凡的娑婆,已大略看出阿率和新井蒼吾是心地善良、正人君子。也是如此,才不會藉機勒索、調戲,這事情換成一般人見她是官女,就算不動手動腳的,也難免會口出輕薄之語。

心生好感的娑婆,主動起身至五斗櫃上將三味線取下:「娑婆在此獻醜,為先生奏上一曲助興。」

兩人同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們可不是來消費的客人,娑婆卻待他們奉為上座貴賓,以加倍的禮遇答謝撿手絹之情。就算他們沒狎妓過,也知道帶藝的官女價值不菲,跟只單純提供肉體做交易的官女相比,消費價格上有天壤之別。

娑婆左手扶住三味線的天神處,右手掌心握住撥,大拇指推撥按絃的同時,左手滑落棹處五指輕壓,撥簡短有力的震動畫出上下弧度發出三味線獨有的原始音韻,聽到音符跳動的觸發瞬間,跳躍又壓抑絃聲迸發狂野有勁的生命力。

娑婆開口吟唱的歌曲,是人類歷經幾番殘酷的戰爭後,西方偉大的愛國詩人琴斯納和21世紀末最著名的東方作曲家薛高山,共同譜出流傳百年經典名曲「故鄉啊」。

 

幾多愁 人生無知和無畏

無情顛沛磨練才識真滋味

鐘聲敲 喚醒故鄉的思念

指縫流逝青春我渾然不覺

樂聲歇 勾起思念不知竭

共存留影赫然回頭剩殘雪

 

記憶扉頁來相會

歡樂怒罵嘻笑美

油桐樹上蟬聲尖

無法取代的歲月

 

故鄉啊 

童顏轉眼已不見

稚嫩情感已摧毀 

葬逝花下聲俱淚                                                  

故鄉啊

憾恨血染天空濺

火光焚鎮不能回

迷失航道漂流間

 

五指鑿碑布珊諾

艷紅流盡戰火中

心愛的人兒

墜落

焚塵與灰

 

雀躍的曲調搭配溫婉悠揚的女腔,歌詞卻是哀傷至極,三種極度反差將「故鄉啊」最深沉的悲劇在吟唱間爆發。這首名曲能使聞者無不掩聲悲泣,流下靈魂深處最純淨的一滴淚。

阿率和新井蒼吾都是自我控制極好的人,也差點不能自持的落下男兒淚。

歌詞內屬於人類的情感和歷史演化的悲劇,是刻在現代人骨子中最沉重的悲慟,一句「不能回」道盡所有無限悲哀。

「故鄉啊」之所以能流傳百年不失傳,三味線也拜此歌曲所賜跟著傳承下來,皆是因為這首歌曲可以輕易地引發人類的共鳴,甚至每年立國紀念日,都必然會在典禮中演奏催淚。

阿率目中含淚,他向來不喜歡聽「故鄉啊」,會勾起他不願面對的從前,想起曾經溫暖雙手的溫度,在他不懂珍惜之際遺落,如今只剩冰雪陪伴。

對過去的選擇,他可以不後悔,卻無法停止遺憾。

是的,他不後悔,卻不能不遺憾。

恍然間,阿率似乎看見黑髮少年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深邃目光有不輕易顯露情感的擔憂,正緊緊地注視自己。

小心地抽動發酸的鼻子不敢驚動旁人,阿率的目光無法從虛幻的黑髮少年臉上轉開,雙手強忍住渴望觸碰的顫意,此時此刻分外思念黑髮少年身上清冷的溫度,他多希望是黑髮少年在他身邊緊握住手一起聽「故鄉啊」想緊緊攬住黑髮少年的肩膀入懷,但這些都是他現在無能實現的願望。

昂,現在的你,好嗎?

在做什麼呢?

才分離不到半天的時間,我又想你了。

想你的冷清,想你的聲音,想你靜靜地在我身邊,無法遏止的想我的心,我的心才能……

嘆~努力地收回心神,「故鄉啊」已唱到尾端,他眼角餘光掃過新井蒼吾那雙桃花眼中有淚,又悄悄地收回視線佯裝不知情。

曲畢,兩人同時報以樂烈的掌聲致意。

「謝謝娑婆招待,我們在這兒也耽誤妳不少時間。」傷感的情緒氾濫,阿率不想在此多待,於是提出告辭之意。

「娑婆謝謝先生,能招待先生是娑婆的福分。」

兩方以告別禮相互噓寒番,臨走出門前,娑婆自室內取把水墨作畫的油傘:「以此傘代娑婆送先生千里。」

油傘製工精細,水墨畫內容為古代的煙雨風景,畫作旁邊蓋上紅泥印,製傘師名為淨土。

「謝謝娑婆,有機會我們兄弟倆再來拜見娑婆。」新井蒼吾不讓阿率有拒絕的機會,直接取過傘。

「娑婆誠摯歡迎先生再度蒞臨。」如剛進門時般,娑婆在門邊款款跪坐,不同的是,荳蔻十指輕頂放在膝前的地面上,彎腰行禮只見頭心。

兩人同時輕輕點個頭,知道官女的規矩要送客人離去才能起身,新井蒼吾替阿率將傘打起來,後者無奈地接過,知道新井蒼吾是為了自己才接受的。看來改日真的有必要再前來一趟,還回今日的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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